甜甜圈的約定

冰涼的雨水直直地打在路面上,路邊的街燈和寫著日語的螢光指示牌,把擦過的雨水的線條映照得清清楚楚。
簷篷上滴下一串水珠,落在千喬的臉頰上。
她帶點不耐煩地伸出左手把水珠抹去,下意識地朝自己右手的方向望去。她的手被男人冒汗的手牽著,她的腳穿著不合適的高跟鞋,侷促不安地站住,她深呼吸了一口氣,壓著聲音用日語問:

「到底她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?」
「她就在這附近上班,應該快要經過這家電影院了吧!」
男人的額頭也被簷篷上的水滴濕了,或者是汗水也說不定,他緊張兮兮地從褲袋掏出紙巾,替自己把水抹乾。他戴著非常老套的黑色膠框眼鏡,大得不成比例。
千喬對這個人真的一點好感也沒有,她甚至不願多看他一眼,只希望行動快點結束。

一對情侶在對面馬路下了計程車,打著雨傘向電影院的
方向衝過來。千喬和男人剛好站在電影院的入口,情侶想也不想就在他們跟前收起傘子,千喬為了躲避撲面以來的雨水,立刻鬆開男人的手退開去。
情侶歡天喜地地跑向售票處,千喬回頭一看,今天上映的是一齣日本的本地低成本愛情小品電影。千喬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呵欠,看著男人越來越焦急的臉,她才記起了自己的任務。

千喬滿不情願地再次靠在男人身邊,牽著他的手,一同呆呆地望著大馬路。

「她來了!她來了!」男人忽然大叫,然後才醒覺自己的失當,立即如早前綵排過的那樣,伸出手臂摟住千喬的肩膀。

千喬無奈地把頭靠向男人的肩膀。
一個穿戴整齊的日本女孩攜著公事包冒著雨走過,她一眼也沒向千喬和男人望過來。「智子……」男人想開口叫,但千喬立即狠狠地用手肘撞他一把。

「我們是要扮偶遇,你幹嗎叫她?」千喬咬著牙關小聲說。


「是的,是的。」
千喬真沒想到世上還有人比自己更冒失。


「笑吧!」千喬想起韋洛先前教她的應對方法。


「什麼?」男人還不明所以。

「我說大笑呀!我們一起大笑,惹她回頭一望就行了。」

千喬立即哈哈大笑起來,笑得東歪西倒的,刻意倒到男人的懷裡。

男人卻還來不及入戲,只是勉強地發出乾巴巴的笑聲:「哈!哈!哈!」

不過他們這一著終究還是湊效了,智子回過頭來一望,臉色都變了。

智子憤然向千喬和男人走過來,她的眼睛大得不自然,不過總算是個漂亮的女孩,不消多說千喬就知道是整容手術的成果。
「淳一,她是誰?她是誰?」智子把千喬推開幾尺遠。
「她是…她是…」淳一結結巴巴地說著,回頭求救似地望了千喬一眼。
千喬不耐煩地用眼神提示著他,他這才想起下一句的對白。

「她是我的新女朋友。」

智子聽了,千喬本以為她會把這個沒男子氣慨的淳一一把揪到大雨裡,好好盤問一番,但她沒有這樣做,相反,她忽然掩臉哭了,像是深深的受了傷。

「淳一,你太過份了!」

智子把公事包抱在懷裡,就轉身向對面馬路跑去。
「智子……」淳一喃喃自語,忽然下定決心地對千喬說:「智子哭了!智子是喜歡我的,我一定是誤會她了,我不該用這種方法逼她分手的!是我錯了!」

正當千喬聽得一頭霧水的時候,淳一已經拔腿跑進雨裡,在對面馬路截住了智子 。

千喬只得追上去,但她的高跟鞋使她走得好吃力,她一拐一拐的走著,心裡抱怨那該死的韋洛怎麼要給她挑選這對鞋子?

「智子,聽我說,這不是真的,她不是我的女朋友,她是分手專員吧了!」

「分手專員?什麼分手專員?我什麼都不要聽,我都明白了!」智子雖說不想聽,但還是乖乖的站定了,分明就是要聽他的道歉。

千喬不耐煩地站在他們身邊,歎了口氣,終於還是說穿了嘛!早知就不浪費這一場部署。

「小姐……」淳一對千喬說,他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。「你對智子解釋啊!她不相信我,怎麼辦?」

「智子小姐是嗎?」千喬又歎了口氣,她實在不喜歡這份工作。

「這位……」千喬努力回想男人的名字。「淳一是吧?他日前顧用我們分手專員公司,希望透過我們的服務和你分手,我不是他的女朋友,我們的關係只是顧客和服務員。」

「分手?」智子更加氣了。「如果不是為了她,為什麼要和我分手?」

「你…」淳一懦弱地小聲說:「我以為你…有別的男朋友,但又瞞著我,想同時有幾個情人,所以我才找個分手專員逼你和我分手,我自己當然是不捨得的……」淳一捉住智子的手說:「不過,剛才看見你哭了,我就知道你是真的著緊我的,是我誤會你了,很抱歉,請你原諒我。」

「你太過份了,我哪裡有別的情人……」智子呶著嘴說,眼裡有勝利的氣焰。

千喬直覺她分明是把這個笨淳一玩在鼓掌中了,枉他還以為是自己理虧。反正自己的工作完結了,千喬就說:「好了,你們和好如初就好了,這位先生,你現在付賬吧!」

淳一正要從錢包掏出鈔票的時候,智子卻把他的錢包搶過去了,智子兇巴巴的對千喬說:「誰要付款給你?我還沒弄清楚你們到底是不是沒關係呢!別再碰我的淳一!滾!」

「小姐,你講道理好嗎?情況已經說得一清二楚了,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?你這個淳一,送給我也不要!」

千喬還沒說完,就被智子狠狠地打了一巴掌。

雨中濕透了的千喬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了一巴掌,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這時候千喬無意間瞥見路過的一個年輕男人,她心裡大叫倒楣,怎麼又是他?每次千喬碰釘、受委屈、當眾出醜的時候,這個不相識的男人總在附近出現,用帶點錯愕的眼神望著她,不知是為了她的難堪,還是為了每次巧合的相遇而感到錯愕。

千喬因為知道有人看著自己,更無地自容了,她掩著自己被掌摑了的臉,一聲不響地站在原地。



「再說,」智子還不罷休,還要持勢凌人的說:「就算你真的是什麼分手專員,我們根本沒有分手,你的任務失敗了,你還好意思要錢?」

智子說完就拉著淳一走,淳一回頭向千喬道歉。

「道歉有什麼用?你這個一點主見都沒有的笨蛋,我才不希罕你的錢!」千喬用中文大叫,純粹為了自己發洩而已。

她回過頭去,那個屢次碰見的陌生男子正站在不遠處等著公車。他發現千喬回頭望自己,立即不自然地把視線別開去。

千喬的心情壞透了,她索性把高跟鞋脫掉,提著鞋子,光著腳踏在被大雨洗得乾乾淨淨的行人道上,向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。

跟那正在等公車的陌生男子擦身而過時,千喬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。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,穿著天藍色的襯衫和黑色的西褲,一隻手在打傘,一隻手提著很大的像是放著圖則的文件袋。而且,他不像是日本人,這一點每次看見他的時間千喬都感覺到。

男子也在望著她,打著傘的手微微一動,他想提議為她擋一擋雨,但又覺得太冒眛了。

千喬很快地別過臉去,她實在不想再和這個陌生人碰面了,每次和他碰面,她總是狼狽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