閉上眼,便會相見

 

為什麼今天整個世界好像特別寧靜呢?
是因為隔著玻璃窗嗎?不對,廣闊的馬路上沒有車,行人腳步沉沉,連咖啡廳裡也是悄然無聲的,每個人都像滿懷解不開的心事,世界彷彿被負荷得要停頓下來。
可是她相信,只要他來到一切便會不同。他就是有這種力量,單是想到他,就已經教人滿心歡喜,世界只要有他,就會一直向越來越美好的方向前進。
但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沒來呢?他明明說過不會遲到的。
他會再次失約嗎?他會食言嗎?真不想再對他抱怨了,只希望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他……從來最令她放不下的,總是他的身不由己──這次又是情非得已嗎?
她仍在耐心的等,反正已經等了他不少日子。她托著腮仰望著窗外,藍藍的天空裡,飄著棉花塘拉絲一樣的稀薄綿延的雲,令人舒服地瞇起眼睛的陽光,使人不其然就回想起一齊很多事情,而且愛往細節裡鑽。想著想著她甜絲絲地笑了,也想到未來,和他在同樣和暖日光下,一同牽著屬於二人的、世上最漂亮的孩子的小手,笑著前行……

她對他是一見鍾情的,雖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並未發現這點。
升大四的暑假,蔚純在一家律師樓做暑期工,作為法律系學生,也可以說是為實習鋪路。
她被安排一個人在接待處,其實並不能學到什麼,不過她其實倒樂得清閒。眼看暑期一天一天過去臨近結束,看來最忙的日子,就只有搬辦公室那天了。
新的辦公室面積很大,而且有向海的落地大玻璃窗,雖然跟坐在接待處面向冷冰冰升降機門的蔚純沒什麼關係,但她還是覺得很高興。眼看搬運工們忙碌地把一箱箱的文件和拆散的辦公室傢俱搬進去,蔚純老是阻著別人的路,不知道該站在哪裡去,也不知如何幫上忙。
「小心。」有人忽爾拉她一把,差點被一塊長木板撞上了,拉她的是雋希。
當初就是雋希向她介紹這份工作的。雋希是這裡的受薪律師,搬辦公室之日大可以不回來,但他一向十分積極,雖然每天都是全公司最早上班的一位,但他總是精神爽利,眼睛炯炯有神,今天他的粉紅色條子襯衫很醒目。
「謝謝。」蔚純說。「你們好像在裡頭挺忙碌的,我可以進來幫忙嗎?」
「不要,裡頭很亂,未開箱的東西也很重,你這麼冒失,小心絆倒,你執拾自己的桌子好了。」雋希一向很照顧她,上班的時候要不是他常常出來陪她談天,她早就悶死了。雋希說完點點頭,回去裡頭指揮起來。
秘書小姐Amy捧著一堆文件經過蔚純跟前,按捺不住向她小聲咕嚷著說:「這家搬運公司的人好古怪啊!沒有制服,也很不禮貌,又吸煙,搞到烏煙帳氣,不願幹似的,叫他們搬哪裡都要另計錢!真叫人氣瘋了!」
「我不知道呢…是雋希叫我打這家公司的電話的啊。」
「雋希怎麼搞的啊?我們可是大行啊!真是失禮人!」
「對不起呢。」蔚純只有說。她心裡想,雋希不是不知分寸的人,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吧。
接下來蔚純面對自己肢離破碎的辦公桌,不先把它還原,就不可能執拾自己的位子。當然找雋希的話他一定會幫忙,但他正忙著,自己反正沒事可做,自問是砌樂高玩具的高手,便決定親力親為試試看。
蔚純蹲下來回想著桌子原來的模樣,但沒有參考圖,搞不懂每塊板子之間的關係,板子是高檔貨所以都很重,螺絲釘人手攪進去的話也很吃力,沒辦法之下蔚純便向路過的一名搬運工求助。
「不好意思,有空替我把這桌子裝嶔起來嗎?」
「裝嶔費每件二百。」畜鬍子的大個子的汗衫散發著汗臭。
「二百啊?」蔚純莞爾。
「我們只管搬運啊,裝嶔另計。」很明顯他在敲竹槓,看準這一間大行不會吝嗇一點錢。
突然一個男子擦過蔚純身邊,走到陳疊著的桌子板前蹲下來仔細研究起來,好像是要幫忙的樣子。
蔚純連忙走過去,正猶豫著該不該議價的時候,那人低聲說:「不用錢。」
「媽的。」大個子敲竹槓不成,連自己人也罵,拂袖而去。
蔚純彎著腰感激地笑著說:「謝謝哦。」
眼前的年輕男子蓄一頭清爽短髮,穿著白色寬領短袖汗衫,低腰鬆身牛仔褲,腳下踏著一雙沾了泥巴的發黃Jack Purcell布鞋。他非常熟練地把板子架起來,彷彿參考圖已印在他腦子裡,上螺絲的動作清脆俐落,不消多久就把桌子的雛型弄出來了。蔚純怔怔盯著他的臉。他眉頭深鎖著,眼睛瞇起來很有神,鼻子挺挺的,是一張輪廓分明滿好看的側臉,他一直沒正眼看人,嘴巴有點憤世嫉俗地緊抿著,相當認真的樣子。

「桌子放正中間?」他終於仰起臉問。
如果聲音沒那麼動聽還好。
「對……中央。」蔚純回過神來。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神莫名地教她戰戰兢兢。
他仔細地端詳著接待處的整個空間,升降機在五米以外的前方,升降機門是鏡子,這時蔚純才察覺到了,正想說:可否把抽屜裝在右邊……這麼一來她坐的位置便不用正對著鏡子了。還沒說出口,他就已經動手把抽屜裝在桌子的右邊了。
蔚純安心地吁了一口氣,他很體諒人嘛,換著是別的女孩可能很想廿四小時看著自己的臉,但她實在是吃不消。
從這個角度,蔚純注意到他右手腕有一個紋身似的東西,好像是幾個字和一串數字,好奇怪的紋身呢,沒有顏色,痕跡也很淡,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遺留下的東西。
蔚純再湊近一點想看清那三個字……只能辨出最後兩個字──若亞12-5-95,是個女孩子的名字吧?是個重要的日期嗎?
「林冽。」雋希忽然站在她身邊叫道,把她嚇了一跳,或者因為她心虛。
這裡沒有別人,原來他叫林冽?他和雋希是認識的啊?
「嗯。」阿冽有點不耐煩地應了一聲,站起來拍了拍桌子,對蔚純說:「弄好了。」
「謝謝……」
雋希很嚴厲地說:「叫你的伙計們認真一點好嗎?」
林冽把工具箱收捨好,沒好氣地說:「我又不是老闆,我跟他們也不是很熟。」
「我是因為你才找這家公司的啊,叫他們專業一點行嗎?」
「我沒有叫你幫我啊,不喜歡的話,現在就把這些人辭退也可以啊。」林冽駁了雋希一句,便走進剛打開的升降機去。
林冽離開後,雋希一臉無可奈何。蔚純看著聽著莫名其妙。
「你認識他的啊?」蔚純試探著問。
「我弟弟。」
「什麼?從沒聽阿咪說過還有一個哥哥呢!」阿咪是雋希的妺妺,也是蔚純的中學同學和知已密友。
「你別問起她這個哥哥,更不要說在這裡見過他,她會不高興的。」
「呃?」對此雋希也沒多作解釋便走開了,蔚純只有更加好奇──林冽?
當其他搬運工不理箱子裡的東西是什麼都照管用力摔的時候,只有林冽輕柔地把東西卸下。當最後付尾數時他們起哄嚷著要多收小費時,只有林冽待在後方安靜無聲,那帶點反叛不馴的眼神彷彿覺得同伴們無聊至極。蔚純只從遠處張望他,心裡相信他離開後大概不會再見了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他充滿好奇。
一剎那的動心,或者並沒有那麼嚴重哦。人生還是會繼續以原來的步調前進吧。